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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October 29, 2011

水中乐天知命




曼谷水災激情再现

Saturday, October 22, 2011

而夾在2個葬禮之間的這個中秋 夢楊

也許一切都在遺憾中完成終生的儀式,父親生前見不著孫子的遺憾,岳母無法偕孫共度春節的遺憾,竟都在中秋團圓的節慶前後成了永遠圓不了的夢。

中秋本是團圓日,但都成了別離時,也許夾在兩場白事之間的中秋節裡留下得是更多的叮嚀,告訴生者別再磋跎勿再遲疑,看著女兒在棺木旁燒冥紙折元寶招待慰問的親友,也許7歲的記憶裡3場的葬禮讓她懂得更多人世的無常,來去醫院聆聽更多的哀號傷痛讓她更明白健康的重要,
相繼而來的葬禮是她成長中最重要的經歷,這是生命給她上的最重要的一課。

5個月內兩場葬禮,來去富貴山莊10余回,從買骨灰塔到生基到安靈,不外都是了結一場塵緣,只是生前哀樂彼此際遇不同,生而有憾死而戚戚,在撿骨時方知塵緣已盡,再多的追思都已無補於事。

也許中秋分外明的月亮訴說的都是陰晴圓缺的故事,這些故事都會帶有些許的遺憾方能成就美麗的傳說,所以葬禮成了恩怨灰飛煙滅的場所,所以中秋成為睹物思人的最佳時節,而夾在2個葬禮之間的這個中秋,卻帶來一場午夜街燈下無法磨滅的記憶,永遠烙印在未來每個夜深人靜
無眠的夜裡,去咀嚼是遺憾還是圓緣,是葬禮上裊裊清煙裡最飄渺的夢,需要焚心的燃燒才能完成的祭祀。

一個葬禮折騰一個心,兩場葬禮耗損身心,一個中秋成就一場塵緣,4個冰皮月餅能不能咀嚼到永遠,是誰也答不出的問題,生命也如是。

但沒有遺憾的一生不是可以靠記憶來完成,而是擁有。這是兩場葬禮留給生者最後的箴言。

【━坛醇美的故乡】 ●井蛙

━浅酌<故乡是━醇香的美酒>
坐观天象

独酌中,举<烽火>@邀明月的文章末书成,<故乡是一瓮醇香的美酒>已
对影成三人。

从<烽>到<故>,诗人另有一篇关於原族民悲情的诗篇,感觉水平不错,
只是缺点亦不少。<故>仍有其一贯之生成的差池。
山湿草湿云更湿
是冰冷的晨雾
迷蒙了伊逆的视线
再 过去
激起浪花的艇尾
已无情地没入
那条水平线
山湿草湿云更湿,是不是诗人认为冰冷的晨雾,迷朦了伊逆的视线是想当然
耳的?是疑城还是假楼?诗人自有其意;再 过去,激起浪花的艇尾,已无
情地没入那条水平线,(建议把「再 过去」换「极目 」去),本是无,
何来再 、本来在 ,何来过去。『极目』取其尽力之意。
『更』是为了强调;而『湿』,「山湿草湿云更湿」,已湿得淋漓尽致,再
『是』冰冷的晨雾」,真是『SHI透』了;「再 过去/激起浪花的艇尾 /
已无情地没入/那条水平线」。『无情』?诗不是告诉读者心中的感受,而
是藉意象的呈显,烘培读者读後冥想的韵味。在字 行间『无情』已暗潮汹
涌,无须再掀风播浪;而『那条』不过是『这条』的别称,或『这条』之外
的另『一条』.远眺有之,实则无之; 点染笔墨, 徒为自己设限;『水平
线』用的也约定俗成,一个雾气层层的清晨,那条水平线,可见度有几何?
况且内陆地区,河道曲折,一个急转,家便遁入山林去了。
伊逆/是(1)只掠空长嗥(2)的犀鸟/飞(3)入原始森林。
风寂寞
水寂寞
伊逆的寂寞
锁在长屋 

而长屋
孤寂地在斜坡上
在艺术的生成中,诗人大意的让其共生性给忽略了,又摆脱不掉存在的物体
共振现象。导致伊逆的寂寞『锁』在长屋 ,长屋却孤寂的在斜坡上无所适
从。使得3.险如危楼,要承救,工程不会太浩大,毕竟结构仍在。长屋只
要拉出一个动词来与『锁』呼应,问题便迎刃而解;致於此节第二段,就得
费点工夫增瓦添砾或添梁加楝。严格说来,此节此段须写成:
风的寂寞囗在囗囗囗
水的寂寞囗在囗囗囗
伊逆的寂寞锁在长屋 
(弄文舞墨,不觉已进入<故>的第四节,在政治上我们也大步跨向 2020
的大方向。允许我在此借<故>说些题外话,诗中伊逆虽不相信文明教我们
遗弃了乡土、遗弃了习俗、遗弃了传统图案的刺青,甚至在巷囗贩卖廉价的
自己、在物质欲 迷失自己、在隹节用酒精麻醉自己。但现实是否━如伊逆
心思所向,而学有专长的又是如何一番风景?我们国家的楝梁们!

在国家发展的道路上,指挥车如流水全速向『发展政治』风驰的马如龙,是
否该收收马力或转转方向?在追求物质文明的电掣中,传统与人文道德是不
是已不足挂齿的杂碎?)

「伊逆知道懂得乡愁的人」,初看还以为是「伊知道懂得,乡愁的人」,心
十分纳闷,怎么田风会写出这等句子来,经再三斟酌方摸清,原来是「伊逆
是知道,懂得乡愁的人」。

「尝出乡土独特的风味」,意思太多、字句太少,麻质过强,不如写成「皆
故乡」,言简意赅。
「故乡是一瓮醇香的美酒/且要静静品尝」,此酒不宜用『且要』,『宜』
方为确切之用字,简中『宜味』宜静静品尝,方能品出。(第一节,第一段
亦然。)

基本上,田风的诗有其不断精进之处, 不过仍写得太清醒/ 客观与约定俗
成,(再 过去/激起浪花的艇尾/已无情地没入/那条水平线)便是。为
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出现?捡其现成嘛,而且保证不会出错 。

既已投身诗海,何不梦魂拽橹声中,诗思浮沉樯影 ;杀死上帝复又戒戮人
文,不过借他人之刀,如此如何面对内在自己的庐山?
━━故乡是一瓮醇香的美酒,那醉酒的滋味呢?

注:<故乡是一瓮醇香的美酒>请阅<马来西亚日报>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三
日(星期四)<文苑>版。
田风另一篇诗作。
(1)(2)(3)为笔者自行窜改的字眼。

Wednesday, October 19, 2011

時間的隔壁 李笙

入夜以後,無可抵禦的黑暗像龐大的宅第關起了大門,將光亮的世界緊緊鎖在被詛咒的密室中。

在時間的隔壁,少年時期的我無視于這一切,只是心無旁鶩地在心靈的澤畔架搭帳篷,與同學們圍坐篝火旁,聆聽彼此反覆陳述那些不可能實現的美麗夢想和過于遙遠的念頭,仿佛不屬于這個星球的完美計劃。不遠處,滿懷溫柔主義的海浪,逕自撫慰躁動狂野卻膚淺不堪的額頭。

有人妥善地撥動木柴,抗拒著被佔領的黑夜,星火隨即伸縮閃滅,並隨著微風飄飛,最終落在被露水漫濕的松枝和靜靜滴水的草尖。微冷的海風點燃了灼熱的園燈,光暈漫不經心地瀉落一地,成群蚊蚋如失散家人的流浪客,在燈旁狂舞取暖。風景陌生得像大型戲劇的佈景。

一些青澀的瞳眸次第亮起微弱的螢光,試圖撐開數寸渾沌的陰影。那時,我們並不急于瞭解這個世界,而是內蘊地以瞭解自身為最大的興趣,並且帶著巨大的探索蓄勢待發,像一部准備開往光年外的太空宇航機,點燃著熊熊烈火,以便強力推進登上繁星密佈的恆河系。

在時間的隔壁,我並沒有驚動他們,那個少年的我和他耽于幻想的朋友們,也沒有適時提醒: 所有大膽熱情的構想極可能像一座空中沙堡,將被一陣湧上沙灘的濁浪摧毀殆盡。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在自造的神龕中,少年時期的我們盲目地信仰著盲目的神祇,即使它最終無法像海松一樣長成覆蓋大地的巨樹,像頑石被巨浪鑄造成美麗的石雕藝術,但是它無礙我們對世事的專注與對世界的認同,而且容許犯錯。

就像因構思不足、醞釀不夠成熟便草草寫就的一部失敗而濫情的作品,即使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但仍然比最壞的預期取得一個孤芳自賞的結局,而且沒有損失,除了消耗掉一丁點原本揮霍不完的青春。

那些隱匿在龐大信念之後的執著、真誠與勇氣,像一則蘊含新文明的宗教哲學,仍然深深攪動著我漸漸稀釋缺水的靈魂。

在時間的隔壁,躡近中年的我總有太過蕪雜的感受,擁擠的意念在腦殼中互相推撞,摻和著一些無由而輕微的感傷。像孤獨的獸誤入年輕族群的嘉年華會,嘈雜的氛圍,重金屬的樂音,嗆人鼻息的濃郁煙塵,混亂恣肆的舞步,被踩踏的影子茫然驚慌地逃遁進入不合時宜的暗角。

我確實意識到,那些奴役著人們身心的現實生活,綑綁著許多日益老化、退縮的心靈,以致拒絕正面仰視經由時間的鏡屏折射所產生的刺目陽光。遺忘,便是被時間馴服最佳的證據。

然而,生命中畢竟確實曾上演過所有激動人心的情節。在那個風景優美的地點,雨後樹葉還在滴水的海邊,像被夢境色彩化的虹橋橫跨整個乾淨湛藍的天空,飛鳥在晨曦中振翅驚起熟睡了一夜的樹們,松針簌簌落下。

重溫著那些發生過的、非常微小的事,譬如有人在漆黑的深夜撥彈吉他,用一把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嗓音唱和著些微走音的歌,想象著終究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名出色而不隨流俗的歌手。像蠱惑了大多數人的思維,許多人于是熱切分享著對未來種種巨大的事業,憧憬著豐盛而優雅的生活,以致我們無法分清自戀與自我期許的分野。彼時,那些淺薄如霧卻不容纂改的年輕事跡,卻讓我們非常珍惜。

“現實從來不是我們的障礙。”但是對于幻想,我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懷著太過美好的印象,以為它像爆裂在臉上青春痘,永恆展現生命中驕傲的春天。但是證諸我們漫長而枯燥的生命長征,那其實是一次錯誤的詮釋,所有黃金時期都是短暫的。夜空中的群星降低至幾乎伸手可觸,是因為雨後沾粘在樹葉間的水澤映照原像的結果。

在時間的隔壁,而今,我只是一名窺視者,躲藏在時間的牆隙中,靜靜俯看不再激情、缺乏幻想而善于沉默的我的分身。

在夜闌人靜色彩暗淡的外星開始降溫,因為歷經長久戰爭,倦怠的靈魂紛紛回航降落人間時,澤畔荒蕪,海水退潮,所有歡歌的嗓音止歇,像拔掉插頭的龐大舞廳,因為沒有電源顯得十分沉寂。我猶記得一些激昂奮進的歌詞,但在時空變遷中顯得毫無意義。

那些原本稚拙的臉孔已長出雜亂的鬍髭,髮茨凌亂,像蘺蘺野草,試探性地在海岸的山邊佔領蟲蟻的城池。深植于心裡的理想與動力被時間悉數退回,像一個清醒靈魂對另一個軟弱靈魂的棄絕,于是習于使用理性的藉口來掩飾著非理性的一面。雙拳緊握,下意識地向大海擲出空洞的石頭,而並不企求即使是最卑微的回音。

天空破曉時,人們陸續拔營准備離去,燈光與華飾拆除,海邊恢復空蕩,像陌生的佈景逐一搬移,演員褪下華麗的戲服。所有被時間奴役的人們注定成為閒散的配角,極可能被太過認真苛刻的其他人們所嘲諷。

或許生命中最大的惆悵正是來自于太多的編造,而非真實地存在,以及那些始終無法實踐的偉大的巨構、炫麗的幻想,而使靈魂變得克己溫和,節制謹慎,卻錯失太多的可能......





靈魂之書

每本書都有它們自身的靈魂,它們總是慰我以溫和的知識,溫柔的記憶。

推開內心地下室厚重的石門,閱讀它們,擁抱它們,進入情感的核心,像爬山,沿途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絕美風景。

在極度倦怠的夜晚,喧嘩和敵意漸漸趨近心胸,各式殺戮、攻詰、叛離的故事在週遭上演時,我總是急急逃遁于虛幻而迷魅的書堆,埋首進入龐大的知識系統,像一名避世的隱士,厭倦于太複雜的慾求,只是冀望短暫的寧靜和歡愉,釋放那些依附于現實而萌生的感傷。

我與它們在一個湮沒時間而隱蔽的空間中秘密地對話,不虞被打擾,無需緊張地聆聽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打掃房間,清理地板,監聽我們無意間透露對這個世界觀感的蛛絲馬跡。在那樣超越時空而純粹想象的飛行中,打破地域的阻隔和地理的距離,用一絲靈魂焊接另一絲靈魂,像綻放的花瓣通過根莖與泥土裡的細微生物私密溝通。我們進入思想的密室,輕微如絮絮的翻書聲,像飄蕩窗外的細雨安撫寂然夜歸的行人。

我們細細檢視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飽滿圓融而意義豐富的章節,那些若即若離朦朧如紗的情節,攪擾著我們不盡完美卻值得銘記的平凡生命。

有時,我們爭辯著,隔著迢迢雨聲,隔著山重水覆的抽象時空,為一個嚴肅的命題,那些原本普通人們因淺薄意識而遮蔽的常識,卻在我們流暢的文字中顯示神奇的力量。那些無法獲得人們認同的特異觀念,卻在我敏感易燃的思維中爆裂,像翩翩穿過箭雨的蝴蝶,停在我多夢的額頭。我遺忘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存在過的片段。

關于真理,我們都有著非常執著的批判、理解和同情,盡管它擁有根植于一己之見的誤解,而且不無分歧。

有時,我們為知識與現實生活的衝突,譬如忙碌、煩瑣而毫無意義的工作或作業喋喋不休,甚至被生活所驅遣所困鎖而憂傷喟嘆,于是虛耗一整個寶貴的夜晚而一無所獲。

有時我們在超越距離的時光中相濡以沫,用充沛的情感稀釋日間所遭遇的挫折,用真誠而未經修飾的言詞表達所經歷的種種憤怒與輕蔑,既瞭解彼此的心情也洞燭彼此的脆弱,像互相依賴的左右手,互相摩挲取暖,輕輕握住彼此的秘密......

漸漸擴大的雨勢,從窗沿遠遠擴散出去,似乎快要佔領整個地球,潮濕的雨意覆蓋所有築夢的屋頂。睡意在我的眼瞼拉起厚厚的窗簾,企圖瓦解我最後的抵抗。我心中最隱秘的地下室仍搖晃著微弱的火光,照耀著那些幾乎潰散不明的意識,和仍然殘缺歪斜的綽綽光影,和那些似乎埋藏著過多憂傷的書冊,撲撲飛撞卻無法衝破牢籠的靈魂......

我清楚意識到這個充滿歧義的世界,並不允許我們修補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缺憾,在知識與盲從之間,在愛與道德之間......

時間的隔壁 李笙

入夜以後,無可抵禦的黑暗像龐大的宅第關起了大門,將光亮的世界緊緊鎖在被詛咒的密室中。

在時間的隔壁,少年時期的我無視于這一切,只是心無旁鶩地在心靈的澤畔架搭帳篷,與同學們圍坐篝火旁,聆聽彼此反覆陳述那些不可能實現的美麗夢想和過于遙遠的念頭,仿佛不屬于這個星球的完美計劃。不遠處,滿懷溫柔主義的海浪,逕自撫慰躁動狂野卻膚淺不堪的額頭。

有人妥善地撥動木柴,抗拒著被佔領的黑夜,星火隨即伸縮閃滅,並隨著微風飄飛,最終落在被露水漫濕的松枝和靜靜滴水的草尖。微冷的海風點燃了灼熱的園燈,光暈漫不經心地瀉落一地,成群蚊蚋如失散家人的流浪客,在燈旁狂舞取暖。風景陌生得像大型戲劇的佈景。

一些青澀的瞳眸次第亮起微弱的螢光,試圖撐開數寸渾沌的陰影。那時,我們並不急于瞭解這個世界,而是內蘊地以瞭解自身為最大的興趣,並且帶著巨大的探索蓄勢待發,像一部准備開往光年外的太空宇航機,點燃著熊熊烈火,以便強力推進登上繁星密佈的恆河系。

在時間的隔壁,我並沒有驚動他們,那個少年的我和他耽于幻想的朋友們,也沒有適時提醒: 所有大膽熱情的構想極可能像一座空中沙堡,將被一陣湧上沙灘的濁浪摧毀殆盡。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在自造的神龕中,少年時期的我們盲目地信仰著盲目的神祇,即使它最終無法像海松一樣長成覆蓋大地的巨樹,像頑石被巨浪鑄造成美麗的石雕藝術,但是它無礙我們對世事的專注與對世界的認同,而且容許犯錯。

就像因構思不足、醞釀不夠成熟便草草寫就的一部失敗而濫情的作品,即使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但仍然比最壞的預期取得一個孤芳自賞的結局,而且沒有損失,除了消耗掉一丁點原本揮霍不完的青春。

那些隱匿在龐大信念之後的執著、真誠與勇氣,像一則蘊含新文明的宗教哲學,仍然深深攪動著我漸漸稀釋缺水的靈魂。

在時間的隔壁,躡近中年的我總有太過蕪雜的感受,擁擠的意念在腦殼中互相推撞,摻和著一些無由而輕微的感傷。像孤獨的獸誤入年輕族群的嘉年華會,嘈雜的氛圍,重金屬的樂音,嗆人鼻息的濃郁煙塵,混亂恣肆的舞步,被踩踏的影子茫然驚慌地逃遁進入不合時宜的暗角。

我確實意識到,那些奴役著人們身心的現實生活,綑綁著許多日益老化、退縮的心靈,以致拒絕正面仰視經由時間的鏡屏折射所產生的刺目陽光。遺忘,便是被時間馴服最佳的證據。

然而,生命中畢竟確實曾上演過所有激動人心的情節。在那個風景優美的地點,雨後樹葉還在滴水的海邊,像被夢境色彩化的虹橋橫跨整個乾淨湛藍的天空,飛鳥在晨曦中振翅驚起熟睡了一夜的樹們,松針簌簌落下。

重溫著那些發生過的、非常微小的事,譬如有人在漆黑的深夜撥彈吉他,用一把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嗓音唱和著些微走音的歌,想象著終究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名出色而不隨流俗的歌手。像蠱惑了大多數人的思維,許多人于是熱切分享著對未來種種巨大的事業,憧憬著豐盛而優雅的生活,以致我們無法分清自戀與自我期許的分野。彼時,那些淺薄如霧卻不容纂改的年輕事跡,卻讓我們非常珍惜。

“現實從來不是我們的障礙。”但是對于幻想,我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懷著太過美好的印象,以為它像爆裂在臉上青春痘,永恆展現生命中驕傲的春天。但是證諸我們漫長而枯燥的生命長征,那其實是一次錯誤的詮釋,所有黃金時期都是短暫的。夜空中的群星降低至幾乎伸手可觸,是因為雨後沾粘在樹葉間的水澤映照原像的結果。

在時間的隔壁,而今,我只是一名窺視者,躲藏在時間的牆隙中,靜靜俯看不再激情、缺乏幻想而善于沉默的我的分身。

在夜闌人靜色彩暗淡的外星開始降溫,因為歷經長久戰爭,倦怠的靈魂紛紛回航降落人間時,澤畔荒蕪,海水退潮,所有歡歌的嗓音止歇,像拔掉插頭的龐大舞廳,因為沒有電源顯得十分沉寂。我猶記得一些激昂奮進的歌詞,但在時空變遷中顯得毫無意義。

那些原本稚拙的臉孔已長出雜亂的鬍髭,髮茨凌亂,像蘺蘺野草,試探性地在海岸的山邊佔領蟲蟻的城池。深植于心裡的理想與動力被時間悉數退回,像一個清醒靈魂對另一個軟弱靈魂的棄絕,于是習于使用理性的藉口來掩飾著非理性的一面。雙拳緊握,下意識地向大海擲出空洞的石頭,而並不企求即使是最卑微的回音。

天空破曉時,人們陸續拔營准備離去,燈光與華飾拆除,海邊恢復空蕩,像陌生的佈景逐一搬移,演員褪下華麗的戲服。所有被時間奴役的人們注定成為閒散的配角,極可能被太過認真苛刻的其他人們所嘲諷。

或許生命中最大的惆悵正是來自于太多的編造,而非真實地存在,以及那些始終無法實踐的偉大的巨構、炫麗的幻想,而使靈魂變得克己溫和,節制謹慎,卻錯失太多的可能......





靈魂之書

每本書都有它們自身的靈魂,它們總是慰我以溫和的知識,溫柔的記憶。

推開內心地下室厚重的石門,閱讀它們,擁抱它們,進入情感的核心,像爬山,沿途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絕美風景。

在極度倦怠的夜晚,喧嘩和敵意漸漸趨近心胸,各式殺戮、攻詰、叛離的故事在週遭上演時,我總是急急逃遁于虛幻而迷魅的書堆,埋首進入龐大的知識系統,像一名避世的隱士,厭倦于太複雜的慾求,只是冀望短暫的寧靜和歡愉,釋放那些依附于現實而萌生的感傷。

我與它們在一個湮沒時間而隱蔽的空間中秘密地對話,不虞被打擾,無需緊張地聆聽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打掃房間,清理地板,監聽我們無意間透露對這個世界觀感的蛛絲馬跡。在那樣超越時空而純粹想象的飛行中,打破地域的阻隔和地理的距離,用一絲靈魂焊接另一絲靈魂,像綻放的花瓣通過根莖與泥土裡的細微生物私密溝通。我們進入思想的密室,輕微如絮絮的翻書聲,像飄蕩窗外的細雨安撫寂然夜歸的行人。

我們細細檢視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飽滿圓融而意義豐富的章節,那些若即若離朦朧如紗的情節,攪擾著我們不盡完美卻值得銘記的平凡生命。

有時,我們爭辯著,隔著迢迢雨聲,隔著山重水覆的抽象時空,為一個嚴肅的命題,那些原本普通人們因淺薄意識而遮蔽的常識,卻在我們流暢的文字中顯示神奇的力量。那些無法獲得人們認同的特異觀念,卻在我敏感易燃的思維中爆裂,像翩翩穿過箭雨的蝴蝶,停在我多夢的額頭。我遺忘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存在過的片段。

關于真理,我們都有著非常執著的批判、理解和同情,盡管它擁有根植于一己之見的誤解,而且不無分歧。

有時,我們為知識與現實生活的衝突,譬如忙碌、煩瑣而毫無意義的工作或作業喋喋不休,甚至被生活所驅遣所困鎖而憂傷喟嘆,于是虛耗一整個寶貴的夜晚而一無所獲。

有時我們在超越距離的時光中相濡以沫,用充沛的情感稀釋日間所遭遇的挫折,用真誠而未經修飾的言詞表達所經歷的種種憤怒與輕蔑,既瞭解彼此的心情也洞燭彼此的脆弱,像互相依賴的左右手,互相摩挲取暖,輕輕握住彼此的秘密......

漸漸擴大的雨勢,從窗沿遠遠擴散出去,似乎快要佔領整個地球,潮濕的雨意覆蓋所有築夢的屋頂。睡意在我的眼瞼拉起厚厚的窗簾,企圖瓦解我最後的抵抗。我心中最隱秘的地下室仍搖晃著微弱的火光,照耀著那些幾乎潰散不明的意識,和仍然殘缺歪斜的綽綽光影,和那些似乎埋藏著過多憂傷的書冊,撲撲飛撞卻無法衝破牢籠的靈魂......

我清楚意識到這個充滿歧義的世界,並不允許我們修補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缺憾,在知識與盲從之間,在愛與道德之間......

時間的隔壁 李笙

入夜以後,無可抵禦的黑暗像龐大的宅第關起了大門,將光亮的世界緊緊鎖在被詛咒的密室中。

在時間的隔壁,少年時期的我無視于這一切,只是心無旁鶩地在心靈的澤畔架搭帳篷,與同學們圍坐篝火旁,聆聽彼此反覆陳述那些不可能實現的美麗夢想和過于遙遠的念頭,仿佛不屬于這個星球的完美計劃。不遠處,滿懷溫柔主義的海浪,逕自撫慰躁動狂野卻膚淺不堪的額頭。

有人妥善地撥動木柴,抗拒著被佔領的黑夜,星火隨即伸縮閃滅,並隨著微風飄飛,最終落在被露水漫濕的松枝和靜靜滴水的草尖。微冷的海風點燃了灼熱的園燈,光暈漫不經心地瀉落一地,成群蚊蚋如失散家人的流浪客,在燈旁狂舞取暖。風景陌生得像大型戲劇的佈景。

一些青澀的瞳眸次第亮起微弱的螢光,試圖撐開數寸渾沌的陰影。那時,我們並不急于瞭解這個世界,而是內蘊地以瞭解自身為最大的興趣,並且帶著巨大的探索蓄勢待發,像一部准備開往光年外的太空宇航機,點燃著熊熊烈火,以便強力推進登上繁星密佈的恆河系。

在時間的隔壁,我並沒有驚動他們,那個少年的我和他耽于幻想的朋友們,也沒有適時提醒: 所有大膽熱情的構想極可能像一座空中沙堡,將被一陣湧上沙灘的濁浪摧毀殆盡。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在自造的神龕中,少年時期的我們盲目地信仰著盲目的神祇,即使它最終無法像海松一樣長成覆蓋大地的巨樹,像頑石被巨浪鑄造成美麗的石雕藝術,但是它無礙我們對世事的專注與對世界的認同,而且容許犯錯。

就像因構思不足、醞釀不夠成熟便草草寫就的一部失敗而濫情的作品,即使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但仍然比最壞的預期取得一個孤芳自賞的結局,而且沒有損失,除了消耗掉一丁點原本揮霍不完的青春。

那些隱匿在龐大信念之後的執著、真誠與勇氣,像一則蘊含新文明的宗教哲學,仍然深深攪動著我漸漸稀釋缺水的靈魂。

在時間的隔壁,躡近中年的我總有太過蕪雜的感受,擁擠的意念在腦殼中互相推撞,摻和著一些無由而輕微的感傷。像孤獨的獸誤入年輕族群的嘉年華會,嘈雜的氛圍,重金屬的樂音,嗆人鼻息的濃郁煙塵,混亂恣肆的舞步,被踩踏的影子茫然驚慌地逃遁進入不合時宜的暗角。

我確實意識到,那些奴役著人們身心的現實生活,綑綁著許多日益老化、退縮的心靈,以致拒絕正面仰視經由時間的鏡屏折射所產生的刺目陽光。遺忘,便是被時間馴服最佳的證據。

然而,生命中畢竟確實曾上演過所有激動人心的情節。在那個風景優美的地點,雨後樹葉還在滴水的海邊,像被夢境色彩化的虹橋橫跨整個乾淨湛藍的天空,飛鳥在晨曦中振翅驚起熟睡了一夜的樹們,松針簌簌落下。

重溫著那些發生過的、非常微小的事,譬如有人在漆黑的深夜撥彈吉他,用一把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嗓音唱和著些微走音的歌,想象著終究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名出色而不隨流俗的歌手。像蠱惑了大多數人的思維,許多人于是熱切分享著對未來種種巨大的事業,憧憬著豐盛而優雅的生活,以致我們無法分清自戀與自我期許的分野。彼時,那些淺薄如霧卻不容纂改的年輕事跡,卻讓我們非常珍惜。

“現實從來不是我們的障礙。”但是對于幻想,我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懷著太過美好的印象,以為它像爆裂在臉上青春痘,永恆展現生命中驕傲的春天。但是證諸我們漫長而枯燥的生命長征,那其實是一次錯誤的詮釋,所有黃金時期都是短暫的。夜空中的群星降低至幾乎伸手可觸,是因為雨後沾粘在樹葉間的水澤映照原像的結果。

在時間的隔壁,而今,我只是一名窺視者,躲藏在時間的牆隙中,靜靜俯看不再激情、缺乏幻想而善于沉默的我的分身。

在夜闌人靜色彩暗淡的外星開始降溫,因為歷經長久戰爭,倦怠的靈魂紛紛回航降落人間時,澤畔荒蕪,海水退潮,所有歡歌的嗓音止歇,像拔掉插頭的龐大舞廳,因為沒有電源顯得十分沉寂。我猶記得一些激昂奮進的歌詞,但在時空變遷中顯得毫無意義。

那些原本稚拙的臉孔已長出雜亂的鬍髭,髮茨凌亂,像蘺蘺野草,試探性地在海岸的山邊佔領蟲蟻的城池。深植于心裡的理想與動力被時間悉數退回,像一個清醒靈魂對另一個軟弱靈魂的棄絕,于是習于使用理性的藉口來掩飾著非理性的一面。雙拳緊握,下意識地向大海擲出空洞的石頭,而並不企求即使是最卑微的回音。

天空破曉時,人們陸續拔營准備離去,燈光與華飾拆除,海邊恢復空蕩,像陌生的佈景逐一搬移,演員褪下華麗的戲服。所有被時間奴役的人們注定成為閒散的配角,極可能被太過認真苛刻的其他人們所嘲諷。

或許生命中最大的惆悵正是來自于太多的編造,而非真實地存在,以及那些始終無法實踐的偉大的巨構、炫麗的幻想,而使靈魂變得克己溫和,節制謹慎,卻錯失太多的可能......





靈魂之書

每本書都有它們自身的靈魂,它們總是慰我以溫和的知識,溫柔的記憶。

推開內心地下室厚重的石門,閱讀它們,擁抱它們,進入情感的核心,像爬山,沿途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絕美風景。

在極度倦怠的夜晚,喧嘩和敵意漸漸趨近心胸,各式殺戮、攻詰、叛離的故事在週遭上演時,我總是急急逃遁于虛幻而迷魅的書堆,埋首進入龐大的知識系統,像一名避世的隱士,厭倦于太複雜的慾求,只是冀望短暫的寧靜和歡愉,釋放那些依附于現實而萌生的感傷。

我與它們在一個湮沒時間而隱蔽的空間中秘密地對話,不虞被打擾,無需緊張地聆聽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打掃房間,清理地板,監聽我們無意間透露對這個世界觀感的蛛絲馬跡。在那樣超越時空而純粹想象的飛行中,打破地域的阻隔和地理的距離,用一絲靈魂焊接另一絲靈魂,像綻放的花瓣通過根莖與泥土裡的細微生物私密溝通。我們進入思想的密室,輕微如絮絮的翻書聲,像飄蕩窗外的細雨安撫寂然夜歸的行人。

我們細細檢視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飽滿圓融而意義豐富的章節,那些若即若離朦朧如紗的情節,攪擾著我們不盡完美卻值得銘記的平凡生命。

有時,我們爭辯著,隔著迢迢雨聲,隔著山重水覆的抽象時空,為一個嚴肅的命題,那些原本普通人們因淺薄意識而遮蔽的常識,卻在我們流暢的文字中顯示神奇的力量。那些無法獲得人們認同的特異觀念,卻在我敏感易燃的思維中爆裂,像翩翩穿過箭雨的蝴蝶,停在我多夢的額頭。我遺忘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存在過的片段。

關于真理,我們都有著非常執著的批判、理解和同情,盡管它擁有根植于一己之見的誤解,而且不無分歧。

有時,我們為知識與現實生活的衝突,譬如忙碌、煩瑣而毫無意義的工作或作業喋喋不休,甚至被生活所驅遣所困鎖而憂傷喟嘆,于是虛耗一整個寶貴的夜晚而一無所獲。

有時我們在超越距離的時光中相濡以沫,用充沛的情感稀釋日間所遭遇的挫折,用真誠而未經修飾的言詞表達所經歷的種種憤怒與輕蔑,既瞭解彼此的心情也洞燭彼此的脆弱,像互相依賴的左右手,互相摩挲取暖,輕輕握住彼此的秘密......

漸漸擴大的雨勢,從窗沿遠遠擴散出去,似乎快要佔領整個地球,潮濕的雨意覆蓋所有築夢的屋頂。睡意在我的眼瞼拉起厚厚的窗簾,企圖瓦解我最後的抵抗。我心中最隱秘的地下室仍搖晃著微弱的火光,照耀著那些幾乎潰散不明的意識,和仍然殘缺歪斜的綽綽光影,和那些似乎埋藏著過多憂傷的書冊,撲撲飛撞卻無法衝破牢籠的靈魂......

我清楚意識到這個充滿歧義的世界,並不允許我們修補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缺憾,在知識與盲從之間,在愛與道德之間......

時間的隔壁 李笙

入夜以後,無可抵禦的黑暗像龐大的宅第關起了大門,將光亮的世界緊緊鎖在被詛咒的密室中。

在時間的隔壁,少年時期的我無視于這一切,只是心無旁鶩地在心靈的澤畔架搭帳篷,與同學們圍坐篝火旁,聆聽彼此反覆陳述那些不可能實現的美麗夢想和過于遙遠的念頭,仿佛不屬于這個星球的完美計劃。不遠處,滿懷溫柔主義的海浪,逕自撫慰躁動狂野卻膚淺不堪的額頭。

有人妥善地撥動木柴,抗拒著被佔領的黑夜,星火隨即伸縮閃滅,並隨著微風飄飛,最終落在被露水漫濕的松枝和靜靜滴水的草尖。微冷的海風點燃了灼熱的園燈,光暈漫不經心地瀉落一地,成群蚊蚋如失散家人的流浪客,在燈旁狂舞取暖。風景陌生得像大型戲劇的佈景。

一些青澀的瞳眸次第亮起微弱的螢光,試圖撐開數寸渾沌的陰影。那時,我們並不急于瞭解這個世界,而是內蘊地以瞭解自身為最大的興趣,並且帶著巨大的探索蓄勢待發,像一部准備開往光年外的太空宇航機,點燃著熊熊烈火,以便強力推進登上繁星密佈的恆河系。

在時間的隔壁,我並沒有驚動他們,那個少年的我和他耽于幻想的朋友們,也沒有適時提醒: 所有大膽熱情的構想極可能像一座空中沙堡,將被一陣湧上沙灘的濁浪摧毀殆盡。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在自造的神龕中,少年時期的我們盲目地信仰著盲目的神祇,即使它最終無法像海松一樣長成覆蓋大地的巨樹,像頑石被巨浪鑄造成美麗的石雕藝術,但是它無礙我們對世事的專注與對世界的認同,而且容許犯錯。

就像因構思不足、醞釀不夠成熟便草草寫就的一部失敗而濫情的作品,即使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但仍然比最壞的預期取得一個孤芳自賞的結局,而且沒有損失,除了消耗掉一丁點原本揮霍不完的青春。

那些隱匿在龐大信念之後的執著、真誠與勇氣,像一則蘊含新文明的宗教哲學,仍然深深攪動著我漸漸稀釋缺水的靈魂。

在時間的隔壁,躡近中年的我總有太過蕪雜的感受,擁擠的意念在腦殼中互相推撞,摻和著一些無由而輕微的感傷。像孤獨的獸誤入年輕族群的嘉年華會,嘈雜的氛圍,重金屬的樂音,嗆人鼻息的濃郁煙塵,混亂恣肆的舞步,被踩踏的影子茫然驚慌地逃遁進入不合時宜的暗角。

我確實意識到,那些奴役著人們身心的現實生活,綑綁著許多日益老化、退縮的心靈,以致拒絕正面仰視經由時間的鏡屏折射所產生的刺目陽光。遺忘,便是被時間馴服最佳的證據。

然而,生命中畢竟確實曾上演過所有激動人心的情節。在那個風景優美的地點,雨後樹葉還在滴水的海邊,像被夢境色彩化的虹橋橫跨整個乾淨湛藍的天空,飛鳥在晨曦中振翅驚起熟睡了一夜的樹們,松針簌簌落下。

重溫著那些發生過的、非常微小的事,譬如有人在漆黑的深夜撥彈吉他,用一把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嗓音唱和著些微走音的歌,想象著終究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名出色而不隨流俗的歌手。像蠱惑了大多數人的思維,許多人于是熱切分享著對未來種種巨大的事業,憧憬著豐盛而優雅的生活,以致我們無法分清自戀與自我期許的分野。彼時,那些淺薄如霧卻不容纂改的年輕事跡,卻讓我們非常珍惜。

“現實從來不是我們的障礙。”但是對于幻想,我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懷著太過美好的印象,以為它像爆裂在臉上青春痘,永恆展現生命中驕傲的春天。但是證諸我們漫長而枯燥的生命長征,那其實是一次錯誤的詮釋,所有黃金時期都是短暫的。夜空中的群星降低至幾乎伸手可觸,是因為雨後沾粘在樹葉間的水澤映照原像的結果。

在時間的隔壁,而今,我只是一名窺視者,躲藏在時間的牆隙中,靜靜俯看不再激情、缺乏幻想而善于沉默的我的分身。

在夜闌人靜色彩暗淡的外星開始降溫,因為歷經長久戰爭,倦怠的靈魂紛紛回航降落人間時,澤畔荒蕪,海水退潮,所有歡歌的嗓音止歇,像拔掉插頭的龐大舞廳,因為沒有電源顯得十分沉寂。我猶記得一些激昂奮進的歌詞,但在時空變遷中顯得毫無意義。

那些原本稚拙的臉孔已長出雜亂的鬍髭,髮茨凌亂,像蘺蘺野草,試探性地在海岸的山邊佔領蟲蟻的城池。深植于心裡的理想與動力被時間悉數退回,像一個清醒靈魂對另一個軟弱靈魂的棄絕,于是習于使用理性的藉口來掩飾著非理性的一面。雙拳緊握,下意識地向大海擲出空洞的石頭,而並不企求即使是最卑微的回音。

天空破曉時,人們陸續拔營准備離去,燈光與華飾拆除,海邊恢復空蕩,像陌生的佈景逐一搬移,演員褪下華麗的戲服。所有被時間奴役的人們注定成為閒散的配角,極可能被太過認真苛刻的其他人們所嘲諷。

或許生命中最大的惆悵正是來自于太多的編造,而非真實地存在,以及那些始終無法實踐的偉大的巨構、炫麗的幻想,而使靈魂變得克己溫和,節制謹慎,卻錯失太多的可能......





靈魂之書

每本書都有它們自身的靈魂,它們總是慰我以溫和的知識,溫柔的記憶。

推開內心地下室厚重的石門,閱讀它們,擁抱它們,進入情感的核心,像爬山,沿途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絕美風景。

在極度倦怠的夜晚,喧嘩和敵意漸漸趨近心胸,各式殺戮、攻詰、叛離的故事在週遭上演時,我總是急急逃遁于虛幻而迷魅的書堆,埋首進入龐大的知識系統,像一名避世的隱士,厭倦于太複雜的慾求,只是冀望短暫的寧靜和歡愉,釋放那些依附于現實而萌生的感傷。

我與它們在一個湮沒時間而隱蔽的空間中秘密地對話,不虞被打擾,無需緊張地聆聽防止有人突然闖入打掃房間,清理地板,監聽我們無意間透露對這個世界觀感的蛛絲馬跡。在那樣超越時空而純粹想象的飛行中,打破地域的阻隔和地理的距離,用一絲靈魂焊接另一絲靈魂,像綻放的花瓣通過根莖與泥土裡的細微生物私密溝通。我們進入思想的密室,輕微如絮絮的翻書聲,像飄蕩窗外的細雨安撫寂然夜歸的行人。

我們細細檢視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飽滿圓融而意義豐富的章節,那些若即若離朦朧如紗的情節,攪擾著我們不盡完美卻值得銘記的平凡生命。

有時,我們爭辯著,隔著迢迢雨聲,隔著山重水覆的抽象時空,為一個嚴肅的命題,那些原本普通人們因淺薄意識而遮蔽的常識,卻在我們流暢的文字中顯示神奇的力量。那些無法獲得人們認同的特異觀念,卻在我敏感易燃的思維中爆裂,像翩翩穿過箭雨的蝴蝶,停在我多夢的額頭。我遺忘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存在過的片段。

關于真理,我們都有著非常執著的批判、理解和同情,盡管它擁有根植于一己之見的誤解,而且不無分歧。

有時,我們為知識與現實生活的衝突,譬如忙碌、煩瑣而毫無意義的工作或作業喋喋不休,甚至被生活所驅遣所困鎖而憂傷喟嘆,于是虛耗一整個寶貴的夜晚而一無所獲。

有時我們在超越距離的時光中相濡以沫,用充沛的情感稀釋日間所遭遇的挫折,用真誠而未經修飾的言詞表達所經歷的種種憤怒與輕蔑,既瞭解彼此的心情也洞燭彼此的脆弱,像互相依賴的左右手,互相摩挲取暖,輕輕握住彼此的秘密......

漸漸擴大的雨勢,從窗沿遠遠擴散出去,似乎快要佔領整個地球,潮濕的雨意覆蓋所有築夢的屋頂。睡意在我的眼瞼拉起厚厚的窗簾,企圖瓦解我最後的抵抗。我心中最隱秘的地下室仍搖晃著微弱的火光,照耀著那些幾乎潰散不明的意識,和仍然殘缺歪斜的綽綽光影,和那些似乎埋藏著過多憂傷的書冊,撲撲飛撞卻無法衝破牢籠的靈魂......

我清楚意識到這個充滿歧義的世界,並不允許我們修補生命中無可避免的缺憾,在知識與盲從之間,在愛與道德之間......

Tuesday, October 18, 2011

有人到我的脑袋里隐居 李笙

那人到我的脑袋里隐居
带着疲惫而温和的狗
和漶漫汗渍的经典语录
彷佛行军经年自远方归来
寻找歇脚的村落
黄昏急急坠落
黑暗,由于习惯黑暗的缘故罢
他并不亮灯
在我记忆的海滨搭建茅舍
藉着微弱月色
一边诵读冗长句子
一边视而不见
我被侵占的私密领域

好事的雨过境
他用手电筒扫射
修补龟裂的四壁
打造漂水的方舟和十字架
好事的风过境
他用瘦削而充满忧惧的侧影
搬动枝枝起火取暖
用越过疆场的脚踩我梦境的渡口
脑浆溅起晕旋的浊浪
“请别碰触我渐渐稀释的灵魂”
我讪讪提醒他:
“那是城市生活中
我罹患经年的风湿痛”
他总是视而不见
用饱经忧患的背影对着我

那人在黑暗里隐居
与世隔绝而心事重重
彷佛躲着一场历时经年的追杀行动
黄昏前例必默祷
喃喃的语音穿透天空
在没有险恶峭壁
和黑色水域的沙滩练习微笑
缴精神作业,以满足的眼神
僧侣们依次经过,并传扬福音
在狗坐卧过的温暖沙坑
他拿出刮胡刀和粗糙的食物
一边修改面容
一边小心翼翼打量我的作息

悄悄涉足阴翳的广场
我拐进熟悉的记忆的高速公路
福音队伍歪斜的足迹
仍留在弥撒草草结束后的教堂内
童话的升降机,将我架升
直到这城市最虚无的高度
我听到有人大合唱,练习清新的挽歌
梦最拥挤的商店门口
贩卖着心灵贫血的宗教杂志
海报叫嚣一千种风姿
报纸追逐战争的最新消息
连续剧正上演着
新闻刚刚播报过的警匪巷战
而隐匿大厦角落
我亲密的敌人
正窥视我患风湿的背脊

“那些遭遇,我好像经历过……”
他拿出温和的食物和狗
让我餍足日愈扩大的伤口
“多么像丰收的恶梦啊”
风暴适时行过水溪
我们无辜的瞳孔注视着
海水翻涌击碎黄昏的落日
童话的渡头
迅即坍塌,飘离记忆的海面
方舟沉没
像堕胎少女被血红淹没消失在河里
婴儿啼哭召唤
失落的子宫
狗叨走了圣经并且失踪

暴风雨围堵整个天空之后
我们虚弱地坐下来
拉紧窗廉,走进黑暗攻占的
心口的地下室,打开
那盏奄奄一息的落日余晖
他终于背转身来面向我
发现彼此的惊惶四顾
发现我们相类似的溃疡的影子
饱经忧患的荒漠额头
烛影飘移,墙上贴满诡异的符咒
发现他就是我失散多年
从未谋面且无辜的
孪生兄弟
在拥有共同噩梦的床褥上,不断
不断被我蹂躏
附: ●龙川
来自压抑的爆发力
──评李笙《有人到我的脑袋里隐居》


一九六九年出生于砂劳越的年轻诗人李笙,着有诗集《人类游戏模拟》(1993),但本文要讨论的是他发表在一九九七年的〈有人到我的脑袋里隐居〉(注1)。这一首长达八十六行的长诗,内容涉及表面的自我(ego)与潜藏的超我(superego)之间的关系。作者的处理,基本上颇合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详第三节简述)。不过,更难得的还在于:深藏的潜意识,原难以诗歌表达,而诗人不止迭用意象,亦且叙事铺陈,写来悬疑、气势兼具;这是诗歌特别之处。
诗分六节,大略而言,前三节着重描写「那人」(即「超我」),第四节写「我」(即「自我」),第五、六节叙述二者共同面对的景况,以及最后相互确认的过程。我们的论析,就先从「超我」与「自我」开始,再评析「自我」与「超我」相遇部分所产生的问题,适时引入弗氏理论,以获致较完满的解释。

诗中描绘「那人」,集中在两个时间轴上呈显,一是「昔」,一是「今」;「昔」简略而「今」详细,「昔」间接而「今」直接。
「昔」的书写目的是说明「那人」历经忧患。因此,他非常「习惯黑暗」,「与世隔绝而心事重重」;也自然拥有「饱经忧患的背影」、「瘦削而充满忧惧的侧影」等特徵。然而他所经历的忧患是甚么呢?在前三节中,只有间接说明:「彷佛行军经年自远方归来」,「彷佛躲着一埸历时经年的追杀行动」。「行军」、「追杀」是忧患的隐喻。这些经历的实况,在第五节透过「那人」的提示才水落石出。
「今」的部分详细许多,重点在直接叙述他的精神修炼。这在诗的起始三行即有提示:「那人到我的脑袋里隐居/带着疲惫而温和的狗/和漶漫汗渍的经典语录」。「经典语录」所指,不外是人立身处世的依据,此下一连串对其行为的叙述,严格而言,实指他正在实践经典的内容。因此,「好事的雨过境」,他「打造漂水的方舟和十字架」;「黄昏前例必默祷」,「在没有险恶哨壁/和黑色水域的沙滩练习微笑/缴精神作业,以满足的眼神」;乃至于「他拿出刮胡刀和粗糙的食物」,也寓含精神修炼的意义──刮胡刀「修改面容」,其实是希望精神上的脱胎换骨;粗糙的食物则有精神回归自然之意。
至于诗中的「我」,则暴露在城市生活的最前线,直接遭受现实炮火最残酷的轰击。因此,第四节藉着「我」的回忆:「拐进熟悉的记忆的高速公路」,全面铺叙他所经历的宗教崩溃、童话虚无、梦想失落,乃至社会不安、战争不断的酷境;这一切导致其灵魂渐渐稀释,彷如「罹患经年的风湿痛」。

「那人」与「我」的接触,在前四节中只寥寥数句,只是说明「那人」到我的脑袋隐居,在「我记忆的海滨搭建茅舍」,视而不见地侵占「我」的私密领域。此外,「那人」都只是打量、窥视「我」,没有正面和「我」接触。
至到「我」经历了残酷现实,第五节时「那人」说「那些遭遇,我好像经历过」,这是两人正面接触的开始,亦是相互确认的关键。如此一来,前三节未详明的「那人」的「昔」日经历,在第四节作了交待。可是,问题却来了,若如诗末所说二者原是同一人的不同面向,则两人经历的相似,在彼此确认时,似乎缺乏引发震撼的可能。因超我与自我在书写策略上虽可二分,却无法否定彼此经历、记忆相同的事实,因此「那人」(超我)的经历自当也是「我」(自我)的经历。在时间上,「那人」的隐居,显示「我」已经历过第四节的情况,否则「那人」不会隐居,而「我」自然亦知晓「那人」隐居的缘由。「我」既对这一切的记忆充满自觉:记忆的高速公路是他熟悉的,灵魂稀释乃城市生活的风湿痛,亦为其明确体认;然则,为何在确认「那人」时,可以产生如此震撼?如果不能合理解释,则诗末的惊震,不止力量大为减弱(因据诗中所建构的事实,「我」应知「那人」是谁),甚至是不合理的(既是已知,则无惊震之理)。而这些,势必严重影响读者的阅读感受,进而给予较负面的评价。
换言之,现在的问题是:依诗中所述,经历相同既是使双方接触、发现彼此的契机,但同时引发上述的碍难。对此,若往坏的方向解释最简单,即震撼无从说起。往好的方向,震撼之所以可能,可援引弗氏的心理学解释。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由三个主要部分组成:「本我」(id, 又译「原我」)、「自我」(ego)及「超我」(superego)。本我纯是生物性本能,以性及攻击为驱力;它是非社会性、非道德的,遵循释放本能的「快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自我是本我的一部分,但与外在世界邻接,是面对现实、合乎逻辑的我,遵循「现实原则」(reality principle),以谋求个人在现实上的满足。超我代表已经内化的社会价值与道德,主要是来自父母、师长的教导。因此超我包括了良心(conscience)与理想自我(ego-ideal)。
由于人类的社会性,不能无限制的释放本我能量,所以,自我因应外界规范而压抑本我,使本我的快乐原则屈于符合实际利益的现实原则。这种压抑(repression),通常在超我支配下进行。换言之,自我的压抑,通常是由超我发动,透过自我去压制本我。
除了由超我所引发的压抑外,另一类常见的压抑,即是对创伤记忆的压抑或刻意遗忘。概言之,压抑的基本作用有二,一是从意识中强制驱出痛苦或可耻的经验;二是预防不能见容于人的欲望或冲动达于意识。就第一点言,它指社会道德规范下的压抑,亦指对创伤记忆的压抑,两者可以等同,亦不必然等同。例如,一个士兵不能回忆从战场脱逃的经验是第一类压抑,因依社会道德的规范,这是可耻的;若对士兵个人言是创伤记忆,则它也是痛苦的,必须刻意遗忘。不过,对一个目睹亲子被虐杀的母亲而言,则可能因为创痛之钜,而遗忘那段记忆。这就和社会道德等无关。至于第二点则纯指对本我的压抑,孩子受父母的性吸引而压抑之,即属此类。但无论如何,自我的压抑作用,目的都是保护自我,避开不符合个人评价的感受或冲动。这种保护的实际作用,就是消解或降低自我的紧张或焦虑。然而,自我对此是否都有自觉呢?弗氏认为,压抑一般都是无意识地发挥作用。可是却可以间接或伪装的方式,进入意识。就一般情况言,它外显为梦、奇癖、失言等,严重者则引发精神疾病。
就超我的道德要求这部分而言,它通常外显为「罪疚感」,它往往是加重精神病患症状程度的主因之一。忧郁症、强迫性神经症患者的自我,可察觉到它;但在歇斯底里症患者和某种歇斯底里状态下,罪疚感却无法被自我感知。不过,即使能感知罪疚感,患者却不一定确知是超我的要求使然。而事实上,外显的精神症状固然严重,可是若实际面对超我的事实,它所带来的冲击,可能是患者身心所无法承受的。简言之,若情况严重者(不管是出自超我要求,或创伤记忆所导致)的压抑完全失效时,患者可能被进入意识的事实或记忆所击倒。
简述至此,弗氏对此诗的解析有两点可资借鉴,一是对超我的要求和记忆创伤的压抑,自我无法感知;而在超我要求部分,令自我外显出「罪疚感」(诗中「我」即有此心态);二是实际面对超我的要求与过去的记忆创伤,对当事者都是莫大的冲击(注2)。



若依此看,产生震撼的原因有二,一是创痛的记忆再无法压抑;二是两个发现使然,首先是发现「那人」即是「我」的真心善念(即「超我」:社会价值与道德的化身);其次是发现此真心善念随理想世界的陷落而失守。
就第一个原因而言,「那人」虽对世界保有信念,生活中的「我」仍陷足于现实的酷烈,无法脱身。而当理想世界完全陷落:第五、六节中,落日被海击碎,天空被风暴完全围堵──「日」、「天空」是理想世界的象徵──危机迫近,刻意遗忘的创伤记忆终被唤醒,翻腾而起,倾巢而出。此时此刻现实的惨烈和潜藏记忆的丑恶,对「我」自然形成双倍冲击,令人震撼不已。这是发现记忆创伤的过程。
第二个原因中的第一个发现,是「我」发现了「那人」。「那人」即「我」在潜意识里对这个世界残余的、坚持的真心善念,故所发现者实为「真心善念」。在抗拒现实的同时,「我」的真心善念一直遭受剥夺、挫伤,纯真、梦想不断消失。「那人」之所以「不断被我蹂躏」,其故在此。至于「那人」「溃疡的影子」、「荒漠额头」等,实因真心已所剩无几。但总之,仍是存在的。这个发现使「我」震撼之因,是「我」之前并未意识到「我」仍有此真心善念,此即诗中说「从未谋面」之意。这是发现超我──个人的良心和理想自我。
第二个发现是,当整个理想世界沦陷,「我」无力回天之际,也同时发现真心善念亦无法保持,以致于「彼此惊惶四顾」,至此「我」对现实,内外皆束手无策,惟有沉沦一途。这是暗指理想世界沉沦的同时,不止客观世界,主观心灵的真善亦因之失守,相继往罪恶的渊薮失速坠落。而把小我的彼此确认与理想世界崩溃的景况键结,使整体的悲剧感在同一霎那喷薄而出,在艺术上亦发挥了最大的审美效果。
依此解释,不止规避可能的诟病,更丰富了整首诗的意蕴,也应符合作者如此处理的预期。当然,这样的论析,不是说写诗必须符合客观事实,譬如心理学研究成果之类,只是作者有意表现「最大的压抑,才有最大的爆发力」的公式,弗氏之说正好提供一个最有力的依据而已。


严格而言,本诗最大的悲哀,不在于不能撑持理想世界──因这原非一人之力所能──而是作为一个人却无法在世界持续腐坏中,坚持一点心头的灵光。重点虽在个人,但不可否认的,作者把个人心理与理想世界键结的写法,发挥以叙事细腻处理心理问题的方式,却使诗歌充满了奔腾的气势,而恰如其分的把悲壮感提到十分;这是诗歌的优点所在。而前三节的叙事与意象结合尤佳;缀点悬疑,亦恰到好处;节奏舒缓,更见娓娓道来之致,览之悦人心目。这是令人提笔赏析的主因。
不过,第四、五节则明显较为逊色,其因大略有二,一是有关现实的意象及意义,较无新意,而第四节一古脑儿把所有现实的丑恶翻上台面,又颇有堆砌之嫌。每一个现实的横剖面,都只具备诗句表面的意思,无法同时与「我」的心境结合,反观描绘「那人」,则较能做到这点。二是意象重复的问题。第五节的童话坍塌、方舟沉没、圣经失踪,以及少女堕胎等意象,虽在程度上比第四节严重,但所用意象,其实亦可说是第四节童话虚无、宗教崩溃、社会失序的简略重复。而为了表示情况比第四节严重,又重复之前的意象,易造成繁冗的结果。这就不止是意象方面的问题,而是涉及篇章结构的层面了;这是较大的问题。至如第五节「他拿出温和的食物和狗」,只是作者一时不察,无须细论。
当然,以作者才力,应该能够使意象与篇章结构更完美的结合。论者在此表达一点要求,只是为弥补欣赏之余的小小憾惜而已。
注:

(1)此诗收录在陈大为、锺怡雯主编,《马华文学读本I:赤道形声》(台北:万卷楼,2000),页155-157。本文有关此诗之引文出处皆同,不一一注明。
(2)参考弗洛伊德着,杨韶刚、高申春等译《超越快乐原则》(台北:米娜贝尔,2000)第三部分〈自我与本我〉,页191-262。
〔美〕J.P查普林、T.S克拉威克着,林方译《心理学的体系和理论》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第二次印刷),页252-257。
〔美〕艾金森、西尔格德等着,郑伯熏、洪光远、张东峰等译《心理学》(台北:桂冠,1991修订三刷),页645-648。
又:压抑与焦虑的关系,弗氏原以为焦虑由压抑引起,不过在后期著作中,他修正为焦虑才引起压抑。焦虑的出现有双重的起源,一是创伤性因素的直接后果,一是预示创伤性因素重现的讯号。《精神分析新论》
(台北:米娜贝尔,2000),汪凤炎、郭本禹等译,页129、132

Saturday, October 15, 2011

Bhutan Royal Wedding#2


The Oxford-educated king is adored for pushing development and ushering in democratic reforms that established a constitutional monarchy and legislature in 2008. His teen-idol looks — slicked back hair, long sideburns — his penchant for evening bike rides through the streets and his reputation as a laid-back, accessible leader, also make him the rare monarch whose picture adorns the bedroom walls of teenage girls.
His bride, the daughter of a pilot, has been on an introductory tour of the remote villages of the nation since the king told Parliament in May, "It's now time for me to marry."
The remote nation began slowly opening up to the rest of the world in the 1960s. Foreigners and the international media were first admitted in 1974. Television finally arrived in 1999.
The country has not had a royal wedding since the fourth king held a mass ceremony in 1988 with his four wives — four sisters whom he had informally married years earlier. The current king says he will take only one wife, so the country is unlikely to see another such celebration for a long time.0;cursor:pointer; cursor:hand;width: 474px; height: 316px;" src="http://msnbcmedia3.msn.com/j/ap/aptopix%20bhutan%20royal%20wedding-533633074_v2.grid-6x2.jpg" border="0" alt="" />

The days in Bhutan

浪遊者──李永平訪談錄





問:您來台灣唸大學,後來去了美國,再定居台灣,間中回去過砂拉越,可以談談這段心路歷程嗎?

答:我父親母親都是在大陸出生,父親二十七八歲到砂拉越,所以他們是第一代,我是第二代。我父親來砂拉越教書,存點錢,想回唐山蓋房子。沒想到中日戰爭爆發,接下來三年的太平洋戰爭,就回不去了。

我高中畢業,也想到大陸唸書,那時我舅舅在廣州市衛生局當幹部,沒想到畢業後,文革爆發,也沒辦法回去了。我父親就想把我送到英國念大學,唸法律。但我對法律沒有興趣,想唸文學,就偷偷申請了台灣,幾乎跟我父親鬧翻了,後來就來臺大唸外文系,畢業後就不想回去了,不想見我父親。但不回去身份立刻成了問題,必須找工作,還好我的恩師顏元叔讓我在臺大外文系當助教,一待就五年,成為系上年資最久的助教,因為一般人當了兩三年助教,就會出國升學去了,但我沒有台灣身分證,拿不到公費,還好,顏老師又幫我的忙,當時鍾玲在紐約州立大學Albany分校當中文系主任,需要一個助教,能夠教中文,顏老師就說:李永平你去吧。他親自給鍾玲寫了信,推薦了我,我幾乎是莫名其妙到美國去唸書了。

那一年暑假,有一個晚上,奇怪,午夜夢迴,突然想起家,我即將去美國,父母親年紀大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夠回去見他們。我們家有一陣子在山裡種胡椒,生活條件很差,母親又連續生了十個孩子,身體不好,特別想回去看我母親。第二天我立刻辦了手續,回家待了大概十天,看到家裡很好,兄弟們成家立業了,就放心了。

我在美國住了六年,兩年是碩士學位,四年是博士學位,拿到博位學位就回臺灣高雄中山大學教書。過了兩年,奇怪,又是午夜夢迴,我莫名其妙睡不著,又想回家了,那時候已經結婚了,應該把太太帶回去,給父母看一看嘛。我性子急,做什麼事情都想快,第二天就想飛回去,但太太要辦簽證,只好等她,我們走的路線,是從臺北飛沙巴亞庇,從那邊轉機,特別避開馬來半島。我不喜歡馬來西亞,那是大英帝國,夥同馬來半島的政客炮製出來的一個國家,目的就是為了對抗印尼,唸高中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從大英帝國的子民,變成馬來西亞的公民,心裡很不好受,很多怨憤。所以我特地從臺北飛亞庇,繞了一圈,當時這航線一週才一次。我記得,飛機飛很低,往下望,一片綠海,無邊無際,我太太非常非常的興奮。

從砂拉越再回到台灣,繼續在中山大學教了五年,我突然不想教書了。那時候我已經出了一本書《吉陵春秋》,想專心寫小說,但我沒有錢嘛,那個時侯博士學位一回來就是副教授,不必經過升等,薪水是台幣兩萬元,但不工作就沒錢,我這個人不可能接受太太的幫助,即使寫小說的理由很正當。還好,我的第二個貴人又出現了,聯合文學發行人張寶琴,她聽到我想專心寫作,需要錢,問我想寫什麼?我說想寫一部大的小說,題目叫海東青,她再問:一個月的生活費需要多少啊?我就不講那個數目了,她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錢的問題解決,就是住宿了,我需要安靜的地點,她想了想,說北投山上有一棟別墅,我就在那裡住了兩年,有個廚娘負責飲食,我還可以天天泡溫泉。後來我又想換環境了,太太就在南投市幫我找了個地方,大概又住了兩年,大致寫完了,所以聯合文學的編輯初安民就說:李永平的海東青從北投寫到南投。當初我是答應給他們五十萬字,正好在情節上可以先告一個段落,出版以後,本來想寫續篇,但那時候,要先解決眼前迫切的問題,我很對不起我太太,四年來夫妻倆不常見面,慢慢感情就起變化了,加上我也必須找工作,所以就離婚了,找到一份教職,在東吳大學教書,沒有時間,心境也不一樣了,就沒有再回頭寫,所以海東青是沒有完成的作品。


問:您已經在臺灣住了四十年,可是您的小說主角卻一直在浪遊的狀態,為什麼?

答:我在臺灣四十年,除了美國六年,就是在台北九年,四年的大學,五年助教,後來在高雄中山大學七年,又回來北投兩年,再搬到南投兩年,接著又回臺北東吳大學,八年前,才到花蓮東華大學教書。所以,可以說,這三十四年來,我一直在臺灣漂泊流浪,這肯定會影響我的創作。我的小說,除了早期的《拉子婦》和《吉陵春秋》之外,每一部都有很重的浪遊色彩,一些評論家甚至認為,《海東青》是沒有盡頭的浪遊小說,沒寫完反而是一件好事,浪遊不可能有盡頭,不可能有結局,隨時就可以中斷掉。

生活一定會影響心境,心境一定會反映在作品裡,我不是刻意要寫浪遊小說,《海東青》原本想寫一個南洋來的人對臺北市的感受,寫著寫著變成浪遊了。寫完《海東青》上卷,我就決定不寫了,可是後事要交代啊,所以寫了海東青的女主角朱鴒的心境,這個八歲的小女生,單純又天真,在臺北紅塵都會中流浪,但這不是當初的構思,寫下去之後卻又成了一個浪遊的故事,因為當時作者就在浪遊中嘛。

臺北市有十二個行政區,我幾乎每個地方都住過了,離婚以後,我居無定所,本來有一棟房子,給了太太,自己租房子住,在東吳教書的時候,住在西門町,那像東京的新宿,是少年活動的地方,一個老教授住在那裡(笑)。我的個性,不能在一個地方住二十年,我朋友說,李永平是天生浪子,喜歡漂泊不定,一直在路上,有一個定點他反而會恐慌。對,所以才會有朱鴒漫遊的小說。

《海東青》和《朱鴒漫遊仙境》的小女生,足跡幾乎遍及整個臺北市。因為我熟悉,去過、住過這些地方,很自然就在筆下呈現出來了。《雨雪霏霏》也還是浪遊故事,敍述者帶著朱鴒從臺北的一個區沿著河到另一個區,如果你打開地圖來看,那一天晚上的旅程幾乎是臺北的三分之一,一路漫遊,一路講故事,一共講了九個故事,就構成了一本書。那本書講述了我在婆羅州的童年生活,我的成長經驗,可是整個架構還是浪遊。

我把《雨雪霏霏》視為婆羅州三部曲的第一部,寫我從小到十二歲左右的生活。我這個年紀了,該用文學好好整理我在婆羅州的經驗了。既然第一部有了,那第二部,我想要處理我的少年時代,所以《大河盡頭》又是浪遊的故事,我一生都是在浪遊嘛。可是,《大河盡頭》和其他作品的分別是,《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雨雪霏霏》是真正浪遊,浪遊是沒有目標的旅程,《大河盡頭》卻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指向,一開始讀者就清清楚楚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大河盡頭的那座山,馬來話叫峇都帝坂。在我人生浪遊最後的階段,有個目標就在眼前,就好像我這一輩子的浪遊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問:這個目的地,是指在您的創作生涯中,馬來西亞還是扮演著一個決定性的因素?離開多年,會不會自覺有疏離感?

答:我這輩子沒有接近過馬來西亞,沒寫過馬來半島,只寫婆羅州,對其他人來說,也許很難理解,在身分認同上,你們從小就認定是馬來西亞人,我卻在大英帝國殖民地長大,拿英國護照,後來成立馬來西亞了,我需要一個身份,才拿馬來西亞護照,可是心裡沒辦法當自己是公民,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國家怎樣冒出來的,到現在還在疑惑,所以離開後就沒有再回去,尤其婆羅洲已經變成馬來西亞聯邦的一個州了。

從美國回臺灣教書後,我開始申請臺灣護照,困難重重,我太太是臺灣人,照理我是配偶,應該很順利,但我花了三年時間,一直到一九七六年,三十多歲了,在臺灣前後待十幾年了,才拿到臺灣的護照,一拿到護照,立刻到臺北市的馬來西亞代表處,宣誓放棄馬來西亞國籍,當場簽字。

所以,什麼疏離感的東西,我看不到,我不瞭解啊。如果有疏離感的話,應該是真實的生活經驗,是特殊的一種政治現實造成的,所以我不想回去了。

其實,我小時候去過一次馬來半島,剛獨立不久,吉隆玻的舊火車站還洋溢著英國風,講究秩序,清潔,優雅,印象不錯,還蠻喜歡的。但也只有這一次的旅行經驗,叫我怎樣處理呢?馬來半島又是馬來西亞聯邦最重要的部分,對我來說是不可能去書寫的題材。但對於砂拉越和沙巴又不一樣,我對婆羅洲的感情非常深厚啊,我是喝婆羅洲的水,吃婆羅洲的米長大的,不是吃馬來半島的米,喝馬來半島的水長大的,你不能要求我有什麼深厚感情,大量描寫馬來西亞。對嗎?那是很簡單的道理。


問:但一般上,學術界和評論者給您的定位都是馬華作家,您怎麼看?

答:我很生氣,我已經一再一再和臺北文藝界提過了,我對「馬華文學」這個名詞沒有意見,但李永平不是馬華作家,馬來西亞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沒切身關係的概念而已。

另外,為什麼要把世界文學切成那麼多塊呢?香港文學,臺灣文學,馬華文學,畫成一個小圈圈,又一個小圈圈呢?不就是世界華文文學嘛。評論者把我的作品歸類為世界華文文學的一部分,我很高興,如果被稱呼華文作家,我更高興,但前面最好不要加上地域的名稱,不管是臺灣,或者馬來西亞。

我受過文學理論和批評的訓練,當然知道有學術考量,也明白切割成地域,在分類上比較方便,比較好處理。但我只是要求在處理李永平的特別案件時,用詞稍微注意一下,一般評論者對馬華作家的觀察並不適用在我身上,在心路歷程,政治觀念上,我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有點不適合。

問:現在的學術界不太願意把區域文學都歸納在一個大中華文化的系統裡,對吧?

答:這個我知道,因為在整個世界華文文學裡,馬華文學算是弱勢,人數比較少,聲勢也比較小,如果為了突顯自己的特殊性,自己的價值,自己的身份,所以要特別強調,我是瞭解的。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用馬華作家來稱呼我,我根本不是。很多人問我是中國人,還是臺灣人,還是馬來西亞人,我乾脆回答說我是廣東人。我只能這樣回答,不然怎麼辦。說老實話,我又是中國人又是臺灣人又是馬來西亞人,我和他們講這個,他們不懂得,最好幽默一點,我是廣東人最好了。大家會心一笑就不再問,所以成了我的招牌答案──是嗎,我是廣東人。
問:臺灣的環境在您的文學歷程上,提供了什麼樣的養分?或者對您的改變是什麼?

答:來臺灣是我命運的一個轉折點,我在砂拉越成長,受教育,對文學懵懵懂懂,根本不懂得文學是什麼,進入臺大外文系才真正接觸到文學,才知道寫小說不是寫一個故事而已,是有意思的,還是境界極高的藝術啊,這是我的啟蒙,是在這個特殊環境裡開竅的,當初如果唸的是其他科系,就沒有李永平這個作家了。當時臺大外文系正是臺灣文學的重鎮,早期有白先勇,陳若曦,顏元叔教授,余光中老師在師大教書,在臺大兼課,還有其他很多很好的文學教授,帶動一波風潮,我是在那個環境學習,除非我太不敏感,否則在那個氛圍下,四面八方的養分太多了,自然就會走上創作,那些年是我一生裡心靈最豐富的收穫,我是被薰陶養成的一個小說家。

之後就是到美國學院受正式文學的訓練,那是碩士博士學位,是理論啊,對我創作幫助不大。所以我說創英所的學生,理論可以理解和學習,但千萬別讓它牽著鼻子走,否則絕對寫不出好作品,畢竟寫作不能按照公式來完成,所以我這一生受到的文學教育,是來自臺大外文系的那九年。

問:可是您一開始下筆就已經很亮眼了,到台灣之後的第一篇小說〈拉子婦〉又格外得到顏元叔老師的推崇,您不覺得您是天生寫小說的嗎?

答:不,我只是幸運。寫小說是一個機緣,我經歷各式各樣,中國人講的機緣啊。《拉子婦》就是一個偶然,大一暑假閑著沒事,打開校刊社辦的報紙,有文藝欄,好奇嘛,在台大外文唸了一年,開始對文學有興趣,就想看看他們寫得怎樣,一看,不覺得怎樣,心想我何不自己投投看,看看自己寫得怎樣?

我是南洋來的孩子,中文程度不好,大一上國文課,老師看我的作文,用字遣詞特別粗淺,他看不懂。但我想,畢竟我上過王文興的課,他強調細讀,短篇小說一講四五個禮拜,一個字一個字分析,所以我在技巧上一定比他們好,就用了兩個晚上來寫小說。剛巧那天我接到我妹的信,提到小時候認識的一個原住民,達雅克人,死了,我聯想到童年發生的事情,有如神助,一個晚上就寫出來了,草稿嘛,第二天整理結構,修改文字,第三天就投給《大學新聞》。之後刊登出來了,一萬字,所以是一整版,顏元叔老師看到了,當時他是外文系主任,把我叫來,問我的出生,經歷和興趣等等。他說,「永平啊,你這篇未成熟的作品裡,我看得出你的潛力,如果在外文系好好吸收養分,將來可以成為一個蠻好的作家。」他平常不看《大學新聞》,偶然翻一翻,看到《土婦的血》,題目蠻特別的,本來想瞄幾眼,怎知一看就看完了。後來他建議我改成《拉子婦》,這篇小說,對我一生很重要。

機緣,對不對?所以我年紀越大,就覺得機緣非常美妙,冥冥中好像有一個力量,你會遇到哪些人是註定的。中國人講貴人,南洋來的窮孩子能坐在這裡,年近六十年,遇見很多貴人,所以我說我一生是由貴人構成的,每次碰到困難,走投無路,甚至想結束生命時,總有人走出來拉我、推我一把,讓我繼續往前走。所以我在作品裡頭總會有意無意的探討緣是怎麼一回事。
問:《拉子婦》之前,您寫過《婆羅洲之子》,您什麼時候開始創作?

答:高中時,我寫過幾首詩,幾篇散文,自己也沒剪報,大概找不到了。高三那年,砂拉越有個「婆羅州文化出版局」(是英國人留下來的好東西)為了促進文化的發展,特別成立的一個單位,專門出版婆羅州作家的書,語言不限,華巫英都行,每年有個比賽,獎金非常高。當時我想出國念書,家裏窮,父親說,我只能給你一千馬幣,以後就不給你寄錢了。所以,我大概用了一個學期,寫中篇小說,叫《婆羅洲之子》,獲得第一名,但我人已經在臺灣念書了,他們就把獎金寄給我,剛好正是我最窮的時候。

當時我住在臺大宿舍,宿舍分成本地生宿舍和僑生宿舍,僑生宿舍比較貴,設備比較好,本地生的宿舍就破破爛爛的,我一心就想住本地生宿舍,沒錢嘛,那吃飯怎麼辦呢?七點之後,人都吃完走了,我就從餐廳後門進去,吃人家剩下來的殘羹剩飯和麵。其實第一年還好,還有錢吃飯,第二年就不行了,所以,為了賺生活費,我很早就翻譯,當家教,還好獎金寄過來了,不然就慘了,靠著那筆錢我過了一年。
問:有大馬評論家認為《拉子婦》的文字屬於「馬來西亞式」的語言,使得小說充滿地域性的色彩,您覺得呢?

答:對我來說,那個文字真的不好。臺灣作家的看法就不一樣,他們覺得我的文字日益成熟,這是見仁見智,所以對批評家的意見看看就好,不要受到影響。
問:《吉陵春秋》的文字比較古樸,乾淨,但之後,您就不再這麼寫小說,是不是文字繃得太緊,反而更難發揮?

答:不是的,《吉陵春秋》的文字是為了那個題材而創造的,換了另一個題材就要換另一種文字風格,用《吉陵春秋》的文字來寫《海東青》,太怪異了。《大河盡頭》則是把《雨雪霏霏》的文字再作調整,還不是寫出另一種風格,我不能用《吉陵春秋》的文字來寫之後的小說嘛,故事發生的背景不同,考慮的文體就不一樣,寫完了,那樣的文字就消失掉了。等我寫完這三部曲,再寫另一本小說時,作個預告,我想寫武俠小說,那個空間一定要設定在中國大陸某個模糊的朝代,到時侯,也許《吉陵春秋》的文字又重現江湖了。
問:《雨雪霏霏》裡提及您最喜歡的小說是《罪與罰》,「道德」一直是您書寫的主題,可以談談您的文學觀嗎?

答:時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笑)。小說對我來說,是一種救贖和懺悔。我曾經做錯的事,我透過我的小說把它清除,用這個方式,對那些我傷害過的人,說對不起。所以我常常說,寫小說是自私的行為,找一堆理由,為以前幹的壞事作開脫。一生做過多少虧心的、違反人性的事情,都要一一去面對,去說對不起。

《雨雪霏霏》裡用石頭扔狗的事情是真實的,雖然我寫成長篇小說,加入很多人物情節等等,但書裡的基本情節都還是真實的。

我是處女座,從小就不喜歡骯髒,不是實體的骯髒,是精神上,情感上的那種骯髒。怎麼會有這種觀念呢?事實上,我不清楚。我寫《吉陵春秋》,寫一個神聖的夜晚,發生了一件暴力事件,一個叫長笙的女生受到侵犯,周圍一大堆人卻視而不見。

這倒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有時候,文學是非常奧妙神秘的東西。第一個意象是怎樣出來的呢?初中時,我常在馬路上看到一個老婦人彎腰駝背,頂著一頭白髮,背著一個包袱,像幽魂一樣,慢慢地沿著我家的路走下去,不曉得去哪裡;放學後,又看到她背著背包慢慢地從我家門前走過,往回去,去哪里也不知道。烈日下,一個老太太背著一個紅色的包包,獨自一個人早晚走過一條很長的大石頭路,被太陽刺傷,這個印象在我心頭儲藏了很久。在美國,一次下雪的時候,我走路回宿舍,那個熟悉的情景又出現了,婆羅州烈日下的空蕩蕩的泊油路和一個老婦人背著一個紅色背包走過去。所以一開始,我以老婦人作主人翁,開始想故事,為什麼老婦人天天會有這樣的遭遇?為什麼她無家可歸?接著我聯想到古晉市有一條街,叫萬福巷,賣棺材的,故事慢慢就出來了,我把這個老婦人安排在這個故事裡,有個兒子和媳婦,長笙這個女主角就出現啦。

然後,要安排這個清純女子被侵犯,那時空背景格外重要,空間當然是在萬福巷,紅燈區;時間我找一個神聖的晚上,才能和邪惡對壘嘛,這我想的比較久,結果還是靈光一現,安排在迎神的夜裡,而且不是普通的神,不是土地公,或是上太祖,是觀音菩薩,中國人認為很神聖的一個母神,眼睜睜看著一個女孩在祂面前被強暴,張力就出來了。所以我剛剛說的文學是洗滌,是想通過小說把罪惡赤裸裸呈現在大家面前,然後洗滌掉。


之前我說,有婆羅洲三部曲,第一部是《雨雪霏霏》,第二部是《大河盡頭》,第三部一定會寫。這三部,算是我對生活在婆羅州的一個整理,也包括清除掉了心裡的東西,完成後死得冥目了,可以安心的走了。我總覺得自己虧待了一些人,欠他們一聲道歉,我不曉得能用什麼方式,也不曉得他們身在何處,所以只能用我的小說跟那一些人說對不起,永遠地說一聲對不起。

到了我這個年紀,寫小說就能深刻的體會這種感受。一部小說能把內心的雜質清除掉,達到心平如鏡的境界,這對我來說是小說的功能。但每個人的心路歷程不一樣,文學觀也不一樣,我喜歡寫小說,因為我喜歡沉迷在我創作小說的世界裡頭,很愉快。

問:《吉陵春秋》幾乎獲得一致的讚美和肯定,您寫完《大河盡頭》之後,會不會覺得又回到那樣的狀態了?

答:《吉陵春秋》是一個高峰,是生命力的一個高峰,在我的寫作經驗裡,有這樣的感受,一個作品達到一個高峰以後,要持續保持是不可能的,就要找另一條路,另一個方向前進,也許會稍稍往下走,這是無可奈何的,文學史上的作家大部分如此。

有人看過《大河盡頭》後,認為是我的另一個高峰,說好看,也許我寫了幾十年,慢慢開竅了(笑)。之前的《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雨雪霏霏》都是在前鋪路,是準備,來完成這部作品。《大河盡頭》是我一生寫作最順利的經驗,書上說明我寫了三年,真正動筆是一年,在淡水,閉關的狀態,每天寫,中午寫,下午休息,二十萬字,寫得很快,一年就寫好。初稿出來後,只用了三個月修改,整個結構不動,也不修改文字,只是處理一下,潤飾一些細節,讓痕跡消失掉,打磨或者亮面,很順利,順利到我都嚇一跳,怕交出來的作品是通俗小說,後來給了幾個人看,說很好看,也有文學價值,我就放心了。我會開始寫下卷,但忙啊,下卷大概比較長,上卷有二十萬字,那個後面的旅程比較重要,文學作品的高潮嘛。
問:您離開婆羅洲幾十年,而《大河盡頭》裡的細節又那麼豐富,您寫小說有沒有依賴資料的習慣?

答:我少年最深刻的印象,是到加里曼丹渡假,就是印尼婆羅州的一個簡單旅遊,就以這個為基礎,來構思整個故事。在細節方面,我不找資料,太花時間,我是在砂拉越長大的,就住在婆羅洲島嶼裡。整個婆羅洲分成三大部分,在政治上,西北部是砂拉越,北部小小的一個地方是汶萊,東北部是沙巴,這三邦,總面積是婆羅洲的四分之一,其他四分之三在南部,當時是荷蘭人統治,三邦則是英國人統治。荷蘭人統治的南部在戰後就變成獨立的印尼共和國聯邦的一個省,一個部分,叫做加里曼丹。政治上有這個劃分,可是它的地理景觀,人文風情,民族,一模一樣。我在砂拉越接觸過這些人,這些風俗,景色,長屋、叢林……只不過到了南婆羅洲,範圍變得更大了,婆羅洲最大的一條河總長一千多公里,兩邊的叢林更加原始,更加蠻荒。所以我不需要找資料,我在那裡長大,除了古晉城外,就是荒野和叢林,要到內陸,要搭伊班的長舟,我一天到晚搭獨木舟到長屋去玩,只不過加里曼丹的長屋真是更大了。

所以我常說,人的一生,寫作有三個境界:一個是見山是山,用平時的文字,老老實實把故事講出來,像《拉子婦》。第二是見山不是山,求技巧了,求形式結構,雕琢設計,匠心處處,這階段不是不好,是個修煉過程,像《海東青》。第三呢,見山又是山,返璞歸真,又回到那個「真」的境界,像《大河盡頭》,我要講的故事就是《大河盡頭》。

其實我想回去婆羅洲,就和張貴興一樣,他一生的夢想是老了回到砂拉越叢林蓋個小木屋,不接觸外界,過原始生活。我也想在叢林河邊蓋一間小木屋,以觀光身份回去,反正三個月嘛,兩頭跑。人啊,還是要落葉歸根,我的根在婆羅洲這塊土地上。
問:您曾經說過,想回歸「大觀園」的世界,對於此,有評論家解讀為「像三三的嫡傳或精神的實踐者」和「中原文化的核心」,那您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答:那時候我是想追求一種紅樓夢的境界,似真似幻,整個架構是「幻」,可是裡頭描寫的東西卻又是「真」,所以它被認為是最真實的寫實小說嘛。我寫《吉陵春秋》時,就是想追求這樣的一個文學傳統,所以「大觀園」只是一種美學的意義,評論家們的說法太政治了。
問:朱鴒就是似真似幻的結合體嗎?

答:真有朱鴒這個人物,我在台大外文系當助教,住在羅斯福路三段,在古亭國小旁邊,每天下班回來,看到一個小女孩坐著旁邊寫東西,我就和她交談,然後有一天他們家搬走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也許她消失了反而是好事,她在我心裡永遠不會長大,所以《雨雪霏霏》裡,我安排她消失在河上,把她藏在黑水潭裡,這是為了召喚作家的能力,所以朱鴒是我心中的繆斯啊,每寫一部小說,就召喚我的繆斯,也是件蠻好玩的事情。
問:您翻譯過奈波爾的小說,對他有什麼想法?您去過印度嗎?

答:我去過印度,表面上看起來又窮又破又爛,如果抱著一種同情心,去觀察它,會發現印度的文化底子比中國還要深厚,非常傳統。

奈波爾的出生和寫作跟我有點相似,是印度人,在英國殖民地長大,回印度時受到很大的震撼,寫了《受傷的文明》和《幽黯的國度》。如果我回大陸,我心裡的震撼也許比奈波爾更大,我對中國的感覺肯定比奈波爾對印度更深,他用英文寫小說,我是用中文寫小說,所以感受會更不一樣。
問:您喜歡哪一個大陸作家?

答:我蠻喜歡莫言,他的作品結合了中國土地的神怪和拉丁美洲的魔幻寫實,產生出一個很特殊的效果,讓人眼睛一亮,很難得,移植非常成功,他的一些短篇,也蠻好的,我覺得莫言有資格得到諾貝爾文學獎。


問:最後一個問題了,作為創作者,您如何看待孤獨?

答:我在心靈上是孤獨的,一直都是孤獨的,也許現在格外孤獨,但孤獨對創作來講或者會更好,眾人皆醉我獨醒,不然為什麼會有文學作品,有《離騷》呢?那是孤獨人寫出來的深沉的東西嘛。

*原文刊登於星洲日報《文藝春秋》,2009年3月14日及21日

Sunday, October 9, 2011



賣妹
夢羔子


一九六五年入新村,翌年,芳齡未及二十的大姐出嫁了;這是家裡的首宗喜事。

生長在盛行早婚的上個世紀,二十多三十歲仍是小姑獨處的女子最難為,繞在衣裙的蜂蝶少了,還要忍受閒言閒語和人們異樣的眼光。

都說成“老婆”,理應“老”得有理,為何又嫌老呢?

在未有剖腹生產的年代,孕婦進入產房宛如進入了鬼門關(住在鄉下,甚至是在家裡接生的),闖不過,一屍就是兩命。高齡產婦要冒的風險太大了,而年紀輕,易於生育,一般人都這麼認為。

早期的新村人,辦喜事都有個程序,先訂婚才結婚,不像現在,訂婚可以免了,未結婚就先同居,上了車後補不補票似乎都無所謂了。那時,我們把訂婚說成“開糖”。“開”在我們的家鄉話是屬“挑”的意思。

那是個專屬“挑”的年代,一根扁擔壓在肩上,用兩隻籐制的畚箕替椒樹挑“生泥”、挑擔、去“坑窿”挑水等。訂婚的紅糖也是裝在餅乾珍里,僱人去挑的。

紅糖,多屬花生糖,切成條狀的俗稱“地豆條”,粘上白或黑的芝麻來上色。至於粒狀的極像鳥蛋,用花生米裹上白、紅、青等顏色的糖衣,鄉下孩子都稱它為“鳥蛋糖”。

母親接收了由男方僱人挑來的紅糖,珍內都是散裝的,送給親朋戚友還得自行包裝,每包少少都有一斤(那時還未用公斤)。在那個一毛錢可買十粒糖果的年代,包得少肯定會被人嫌棄。

現代人辦喜宴,酒席全給人包,只需付費就是,可以選擇在家裡、租個場地或直接在酒樓舉行。以 前,可真麻煩,尤其是住在鄉下,要請一班會煮食的師傅,開出菜單還得自己去辦貨。所用的,小至盤碗筷子湯匙杯子,大至鑊頭鑊鏟鍋子桌椅等都得向公會或社團 租借,歸還時,若有損壞或不足數,都得另行賠償。由拿鑊鏟、端菜到最後的清洗碗筷,都要僱人。無油脫不了鑊,樣樣都要包個紅包。

女方辦婚宴的費用多數由男方支付,其實聘金、酒席等事項都是男方派個媒人,未婚前代為談妥的。 酒席以十人為一桌,那時物價便宜,辦一桌,百多令吉就非常豐富了。人們喜歡九,因為九帶有長長久久的兆頭,聘金都有個九,例如六百九、八百九、九百九等。 鄉區人若把聘金開到成千上萬,就會被列入賣女兒維生一族。

現在,結婚都派喜帖。以前可沒那麼方便,主人必須親自上門去邀請賓客。

上女方家喝喜酒,先要花點心思去買化妝品和幾碼布,給新娘當作出嫁的嫁妝。現今,說去喝喜酒,越來越重的銅臭味早已蓋過酒味蓋過辦婚宴的意義,十分諷刺的是,主人家明明是在宴客,紅包卻收得“心安理得”,一點也不羞愧。這種自己出錢自己吃喝的遊戲,算是哪一門子的請客?

處在這個病態叢生的社會,也只能用“復仇心態”來解讀。昨天被你斬了,今天我回敬你一刀,回敬得理所當然,怎會羞愧?冤冤相報何時了?拒絕玩這種遊戲,懂得不收紅包或把紅包錢捐出去的人太少了。

常聽到人們抱怨:不請,被人怨瞧不起他,請了你又要讓你的荷包出血。如果能選擇,被人低估反而是件好事。其中就包括不必浪費時間金錢、對腸胃不增添負荷。碰到同桌的棄用公匙公筷,可能還要冒著感染病毒的風險。

娶媳婦,客家人說“交心Q”,女兒出家,卻說得十分難聽──賣妹。仿佛養了一頭豬,肥了就開了個價錢把它賣出去。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仍然躲藏在方言裡頭的灰色地帶,時不時以僵屍的姿態在人們的舌頭上跳出來,說者可能無意,聽者卻渾身不自在。

父親南來時是孤身一人,我們除了外婆一家,幾乎舉目無親。大姐結婚了,我們又多了一門親。

羅地歲月 夢羔子

鄉野里出來,走了一英里,轉個彎,一排雙層木板店屋卡住了視線,祖輩們講古中的土霸形象就地上演。旁邊的幾戶破落民宅裹著亞答葉,捉襟見肘,老是不能從狼狽中走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貧富懸殊。面對時,我必須不斷調整心態,把容忍度調高。新學年了,雙腿的長幅卻遠遠趕不上這道鴻溝的擴張速度,經過時,一次比一次躍得吃力和辛苦。

偶而忍不住,向店里頭張望,無需亮出銅板,盛在鐵罐子里的各類糖果擠眉弄眼,妖艷得很。相反的,少了銅板的鎮壓,情況就急轉直下,有色眼珠中盡閃著不屑,連密封在大玻璃樽里的鹹魚,對著食它一口為活的人也咬牙切齒,死不暝目。

或許辰時未過,陰氣仍重,只等太陽給我們一個銅板,充電。

在少了一頓早餐,雙腳有點軟、頭有點昏的當兒,背後,陽光像一具照射燈及時照了過來。我抬起了頭,整排板店的屋頂,鹽材瓦片上,重重疊疊地,全都是餅乾。

學校的鐘聲可能快要響了,我要了數片,塞進腦袋,整個上午就靠它支撐了。



外婆住在另一個縣的膠林里,暑假時,母親才能帶我們一塊去探望,要跑幾段好長的石子路和彎曲泥 濘的山林小徑;要乘劃槳的舢板,轉幾趟巴士;要忍著暈車,嘔吐好幾回。如果沒有留宿或碰上急事,母親要快去速回,往往要我們留在家里,她會為我們買“等 路”。這個怪詞匯不知從何處搬來,我們鄉下人竟把它當成名詞來用。例如:上親戚家作客,都會給他們的小孩買些糖果作“等路”。

那時,一毛錢能買到十粒椰糖或酸梅,一珍鹹餅干三、四塊錢。便宜?按那時的工資,是干兩天粗活的所得。母親給我們買的,是以“吃了肚子會飽”來衡量。啃著又鹹又硬的餅乾,想著每晚只能睡個半覺的舅父和舅母,也是餅乾啃幾片,喝杯咖啡烏,戴起頭燈,半夜就要去割膠了。

母親帶我們去外婆家夜宿,是去上一堂課,去體驗另一種的生活方式,去嘗一嘗自己家裡還未曾喝過的咖啡烏,甜甜又苦苦的生活滋味。

村子與墓園為鄰,也略增了見聞。例如:官員半夜三更拉隊向可疑的住戶調查時,情況就像日常所見,人們在掃墓時得先禮拜墓前那塊書寫著后土的小碑一樣,必先覲見那塊“白羅地”。

“白羅地”也就是我們說的白餅乾,其實就是貼在內牆顯眼處,別稱“白紙”的戶口名冊。它不像具有避鬼驅邪鎮宅功效的神符,但其“軟實力”不容漠視。若不信邪,請撕毀,禍福很快就能分曉。

白天沒有戒嚴時,為了生計,我們不得不回到舊址重操舊業。鐵柵門口,懶散時,警察像支木頭空武著裝備,只在興緻來時或手指發癢,才向你搜身檢查飯盒。回到鄉野,壓力更大,因為對手藏在暗處,藏在草叢樹芭裡,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難。

想著自己,牙齒啃著硬“羅地”,心裡稍動了歪念,想著其他較好吃的,竟得了報應,左右受攻夾,成了塊夾心餅。為了解脫,誤打誤撞,反而跌進了一格格空的餅干格子裡,逃不出來。

夜深了。巷子裡的群犬狂吠。我丟下筆,藏起稿件,吹熄了油燈,鑽進被窩。

驟急的拍門聲,電筒火在黑暗中亂竄。

父親開了門,家裡所有的人從床上被趕下來。像清明時,一家大小上山掃墓,擺好祭品,上香先拜見伯公……我看見牆上的“后土”,呵不,是“白羅地”,盡是我們驚嚇的臉。

搜──在戶口紙上爬著……